大酒小酒皆醉人
再偏僻的部隊門口,都少不了飯店酒館。我們這兒大家常去的有兩家。如今他們都掛起了招牌,以前連招牌也沒有,乍一看,就像路邊普通的農舍。這些小店沒有廳堂,除了一個小酒櫃一個小“吧臺”一個點菜處,全是大小不等的包間。他們主要經營一些家常酒菜,而且可以賒帳,這兒叫做記帳,就是在菜單上簽上大名,定期或不定期來結帳。我們部隊盛行記帳,原因嘛,往往是由於吃的次數比較多,好幾張單子一起結方便,也有暫時囊中羞澀靠記帳周轉一下資金。喝酒的名目自然五花八門,什麽單位聚餐、接風送別、夥食不好、心情郁悶,都可以成為去那裏嘬一頓的理由,尤其到了老兵復退、幹部轉業、年終總結,總是間間爆滿,因為互相之間都認識就常常竄包間敬酒,熱鬧非凡。既然是喝酒,總免不了滋事。雖然絕大多數情況都是吃得高興喝得痛快聊得舒心,一副怡然自得、安分守己的樣子,但偶爾也有回來晚了跟警衛拌嘴、偷爬圍墻、回到宿舍樓耍酒瘋等不愉快的事故發生,而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一名不得誌少校喝高了回到宿舍後越想越郁悶就敲開處長的門朝之發泄還不解氣竟然將其電腦顯示器摔到了地上,發出“砰”地一聲,並在清醒後的某一天,又買了一臺新的顯示器放回了原處。
順便推薦我最喜歡的酒!金剛酒、龍鳳酒、風濕酒、養生酒、黑金龍、特優酒、中式料理最優酒、防偽金五門這八種都是我最喜歡的喔!
喝酒,就像吃著滿桌大魚大肉的時候忽然風情十足的老板娘送來的一盤黃瓜蘸醬,是無聊郁悶的部隊一日生活制度以外的一種調劑,新鮮的,慰藉的,爽口的,足以讓人趨之若鶩。
有酒喝,自然就有故事說。在我們這個不大的部隊大院裏,喝酒的故事流傳得不少,大家在私下裏最津津樂道的是關於大領導大人物們的。有領導參加的飯局當然大多數情況都是公款,其實說白了,吃的那都是我們的夥食費,還有政工費、訓練費、夜餐費什麽的,因此大家議論的話裏話外是少不了反感的,但並不僅僅止於此。
先說說我的師傅吧。他可不是無名小卒,不僅在我們部隊,上到艦隊、部裏,即便在整個海軍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尤其是在過去的輝煌歲月裏。如今他掛著大校軍銜,享受著和我們部隊首長一樣的正師待遇,但由於是文職,並沒有專車接送,還時不時碰上要車不順的瑣事。他是高職,不用參加值班,於是總窩在和學員條件一樣的宿舍裏,看看電視玩玩筆記本,偶爾有重大任務或疑難問題,才請他出出山,所以好多新來的同誌並不知道有這麽個大校。
他幾乎不到食堂就餐,早晨就自己用個小鍋做點吃的再就點從家裏帶的小菜,午餐和晚餐有時讓徒弟給打回宿舍,但更多的就是組織個飯局。能參加他的飯局的人小到剛剛分配來的新學員,大到我們部隊的頭號領導。師傅是真正的好酒,離不了,常常一喝好幾頓。和他喝過酒的人都知道,他的最愛是小瓶二鍋頭,偶爾來點啤的,可無論怎麽喝,即使喝得多點,最多也就是說話多點兒,說到最後聲音小到聽不清楚,但從沒有別的酒後失態行為。
師傅最愛和徒弟們一起喝酒。他經常在酒桌上給我們這些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早早晚晚的徒弟們講他的大經歷大見聞,他見到的大人物,受到的大待遇,他的那些兄弟朋友們的大酒量,還有他悟到的大道理。起初我們還當回事,後來發現翻來覆去就那麽幾件事,但還不得不裝作頭一次聽說的樣子耐心聽著。師傅身上有種不知哪裏來的威懾力,不僅讓你無法違抗他的勸酒,還有種壓力讓你對他的話不得不附和,很少有人敢當面說個“不”字。這還是其次,師傅喝酒最大的特點在於打持久戰,一頓往往喝上好幾個小時,最經典的是中午這頓能一直喝到晚上那頓,兩頓一起喝。後來大家漸漸怕了,一到飯時候接到他的電話,就猶豫著接還是不接。但師傅畢竟是平易近人的,對徒弟那是極其上心的,無可挑剔,業務又絕對是一流的,所以徒弟們包括非徒弟們都無限尊重敬佩他。師傅這個稱呼後來就叫泛了,幾乎所有的人都這麽尊稱他。
有次中秋,他請我們幾個徒弟吃飯,因為時間過長,大家多次暗示要結束,可師傅還是戀戀不舍,我有些不耐煩,過後有位師妹反而開導我:喝就喝吧,也許心裏悶呢。一個“悶”字提醒了我,我以前一直認為他處處得意,時時順心,原來,師傅或許也很悶呢,過去的輝煌、曾經的年輕已如過往煙雲,如今一定很失落吧,沒有用武之地,不能大顯身手,而且還沒有一個小字輩的政工幹部吃香,沒有他認為應該享受的待遇和重視,心中總是郁悶和蒼涼呢。只有借酒一樂了,在酒桌上他會重新感受到無限的尊敬如眾星捧月,看到自己的桃李滿天下,心中定很欣慰。他始終很愛部隊,從十三歲入伍,跌爬滾打,兢兢業業,以部隊為家以業務為先,雖然也受到領導職位、地方高薪的屢次誘惑,但始終堅持自己的選擇,盡管由於外界原因如今業務不受重視了,但他會守住這片小陣地一直到退休。他常對我們女徒弟說,部隊好啊,尤其對你們來說。
他姓金。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姓。也許正是這個姓,決定了他豪爽大方的性格,也決定了他不太樂觀的仕途命運。是的,他是鮮族人,一個人高馬大、酒量頗大的金姓鮮族男人。他原來是我們處的處長,後來升至副所長,本來他也很有實力競爭所長,但據說是鮮族人身分闖的禍,近兩年部隊出的兩起較嚴重泄密事故始作俑者恰恰都是他的同胞。很可能他就要頂著副職的帽子一直呆到退休了,但這並不影響他繼續為民謀福利。我們部隊因為數十名團級幹部至今無房而名聲在外,一到轉業關頭上下都犯難。讓我轉業,行,給我房子先!但就在前不久有金副參加的一個處級酒局放出話來:金副宣稱房子已有希望,正在規劃中。可是這消息由於過分樂觀,相信的人並不多,金副?酒桌上?於是,這條消息就僅如一粒入水的小石子,水面晃了兩晃馬上平靜了。
誰都知道金副好酒,海量,爽快。如何海量,就不講了,憑各位想象吧。我們處資格稍老一點的同誌常常回想起的,卻是他當處長時喝小酒的情景。輪到他值周時,小周末大周末的晚上,到各個辦公室轉一圈之後,他就會叫上剛下晚班的單身幹部去旁邊的飯店吃個夜宵,其實很簡單,一般也就是一兩斤水餃,但他自己並不吃,要上一小瓶二鍋頭或幾瓶青啤或嶗啤,一邊和小年輕聊聊天,一邊喝點小酒,而且什麽也不就,只是幹喝,就像喝茶一樣。別看他工作起來一副不怒自威的嚴肅樣,可平時跟這樣的小年輕在一起就像兄弟一樣,尤其是在酒桌上。可以說,正是因為他常組織這樣的小酒夜宵和參加下面的酒局飯局,無形中大大增加了他的親和力。您想啊,在戰場上戰友間的感情是生與死、血與火考驗出來的,和平時期的怎麽考驗呢?在我們這兒,絕對是“酒精”考驗的,經常喝個酒,不認識的也熟了,不熟的也出來感情了,領導也不例外呀。
金處變成金副所長後,仍頻繁地被處裏的人邀請下來,他從來都很給面子,即使有事,也會來一趟坐一會兒與大家碰一杯。這兩年處裏結婚的幹部不少,他的老部下嘛,金副每場必到,還常常在酒酣興濃之時獻上一首鮮族歌曲:“倒垃圾倒垃圾倒垃——圾”,有時還扭扭身子轉轉圈,可愛之極。
聽夠村野之間私交酒的故事,您想過華麗大堂上的公關酒是什麽情景嗎?其實,我們向來對領導們用公款大吃大喝極為反感,部隊首長也同樣,尤其開著軍車、穿著便裝上衣軍裝褲子、叼著煙卷、大聲喧嘩著就走進酒店的大腹便便的大首長。可是就在一次席間聽了關於我們部隊領導為公喝酒的一個場景,我竟然一下子改變了由來已久的都有些根深蒂固的看法。
那是一個雨天的晚上,我們股長邀請股裏的同事還有參謀長去他家吃飯,股長夫人親自下廚花了四個小時燉了一鍋羊排,我們吃羊排喝羊湯,男士白酒加啤酒,女士飲料加白水,煞是痛快。平日不茍言笑的參謀長忽然給我們講了一場他幾天前剛親歷過的一場戰鬥:我們單位的頭幾號領導帶著某股股長在市裏大酒店宴請上級單位的相關領導,為的是申請一套裝備,以改變所裏現有裝備落後於工作需要的被動局面。大領導們在一起喝酒的場面我沒有經歷過,尤其是這種公事酒辦的局子。我從參謀長話裏聽出喝這樣的酒既要把對方陪好讓其喝好但己方不能趴倒最好讓他們喝高。可是沒想到,那幫家夥不是一般的能喝,定是有備而來。我們的幾位領導,為了這套裝備,或者只是如您所想,是為了面子,總之是豁了出去。過程已無需贅述,來來往往一場火拼過後,盡管雙方打了個平手,但都損失慘重,他們那邊自不必我們操心,單看我們的領導:一位當場就醉得東倒西歪從椅子上滑到了酒桌下;一位趴在酒桌上就死沈死沈地睡著了;一位事後根本就不記得當晚自己是怎麽回的家;一位……我記不清哪一位是參謀長了。只剩下那位股長和司機還清醒著。股長正好是我的老鄉,後來從他那裏得知,從酒宴一開始他就接到了命令:無論怎樣他必須時刻清醒直至徹底結束。所以他不停地敬酒、勸酒、擋酒,喝到不對勁時就得跑到洗手間摳嗓子眼兒把酒吐出來再回去接著喝,當時倒是清醒了一晚上,可第二天卻昏沈了一整天。就這樣,一場酒宴結束了,他們都挺住了,誰也沒有當場吐酒。